一
小村位于渤海边,小村里的人靠打鱼为业。这里的土地生长盐,可白花花的盐却不能食用,这里的土地上生长碱,却生涩发苦。所以,小村里人们唯一的生存希望是海,他们就这样一代一代地在小村里繁衍生息、长年生活在贫困的边缘。
小村里有一个瘸腿老人,他孤身一人,平时靠打鱼为生,长年在这里驾着小船往返。可是有很长一段时间,老人没有打捞上一条鱼了。跟随他多年的一个男孩——巴土,被他的父亲强迫离开了老人,巴土爹非要让孩子搭猴头爹的船,孩子非常难过。所以,他即没跟随猴头爹,也没随瘸腿老人去海上,整天在海边等待老人归来。 每当他看到老人驾着小木船空空地从海上归来,孩子的心是难受的,那是一种孩子的伤心……
此时,巴土爹正临窗坐在破败的土炕上,他望着窗外,面对窗外阴郁的天空,他发出浓重的喘息,这喘息是他的哮喘带给他的。屋子里除了他沉闷的气息就只剩下单调的摆钟了。风透过窗送来阵阵的鱼腥。其实,这个季节恰好是打鱼的时日。巴土爹转过头,想到不听话的巴土,有些烦燥,再瞧瞧屋中的四壁,他感到自己的心仿佛 已经被饥饿的熊掏空.
猴头爹来了,看见他灰头灰脑地站在门边。
男人忘掉了哮喘的折磨。
猴头爹问:“巴土去哪里了?”
“也许又去海边了,他离不开瘸腿”,男人的喘息令人感到浮燥。
“猴头也和瘸腿大哥感情好,老人喜欢孩子,我就不明白,你说他有什么好的。孩子们却都被他收买了。”
“他有个特点,没有谁能打败他。”巴土爹眼巴巴地看着这个男人。
“哼,有什么了不起的,不就是年轻时捉过大鲨鱼吗,现在还不是打不着一条小鱼。”听了这话的哮喘男人沉默下去。屋子里只剩下了他粗重的喘息。
海边的天空依旧阴郁,但比起刚才好了许多。远处,辽阔的大海,碧蓝碧蓝的海水与天相接,海面上有过往的小船来回地划行,鱼儿已在挣扎后疲惫地睡去,海鸥拍打着翅膀在飞翔。嗷嗷地发出欢呼。
巴土坐在岸边,目光盛满失望,他看不到瘸腿老人和小船的踪影。“巴土哥,巴土哥”,头发干燥焦黄的小丝小声地喊,她知道巴土的心里想什么,巴土没有吭声,小丝只愣愣地用天真的大眼睛看着忧伤的巴土。
天又一次阴沉下来……
海 水看上去已经不太清澈,瘸腿老人知道,那是人们留下的痕迹,他清楚鱼越来越少的原因,老人的心有些发酸,他一天的收获只有船舱里几条小鱼,他还放了许多更小的,他不忍心杀死它们,它们都还像是孩子呀,老人发出沉重的叹息,有气无力地划着跟随了他多年的小船,水发出特有的声响,风刮着桅杆上的白帆,白帆打了 一个大补丁,看上去像打仗归来的旗。离海岸越来越近了。瘸腿老人远远的看见了小黑影,处于麻木中的老人神情立刻变得亢奋起来,小船快速向前划行。
巴土依旧坐在岸边,目光呆呆地望着海里的水草,浅浅的岸边,水草在风中左右摇摆。
“巴土哥,巴土哥,快看呀”。巴土再次抬起头,孩子们看见了什么?不是瘸腿老人是谁,身影是那么的熟悉,面孔是那么的亲切,孩子们发出欢呼,瘸腿老人驾船而来……
巴土看见老人空荡的小木船,心里异常难受。
“瘸腿老伯”。 孩子们脸上写满兴奋。此时,阴云已散去,夕阳降临,金黄色的余晖斜斜地照临在海上,海水像金子一样散发着光茫。瘸腿老人将小木船靠了岸,巴土和小丝走到岸边,帮老人把小木船停泊好,巴土抢先去拿卷起的鱼丝以及放工具的铁皮盒子,盒子的油漆已斑驳脱落,发出生锈的味道。小丝拿了鱼杆,老人放下绕在桅杆上的补 了一个补丁的白帆,巴土觉得瘸腿老人放下的白帆,犹如打败仗回来的士兵。巴土的心愈发的难受起来。
瘸 腿老人的脸上及后颈都凝了深深的皱纹,腿一瘸一拐,那是从母体里带来的.这一切,都显得老人又瘦又憔悴,两边的脸上长着红色的疙瘩,疙瘩被海风吹成了暗黑 色。手上有着许多皱纹和深浅不一的新旧伤疤,所有的伤痕都是海上岁月留下的印记,所有的一切也都显示出老人年事已高,唯有那双眼睛,跟海水一样的瓦蓝,一样的闪着光茫,充满活力……
瘸腿老人跟两个孩子系完小木船爬上岸,巴土对老人说:“老伯,我要跟你去打鱼”。
“巴土,我的好孩子,你还是跟猴头爹吧,老伯岁数大了,照顾不了你。”
“不,老伯,我记得你在前些天是能照顾我的呀,只是咱们打的鱼不多,对不对?”
“我知道,巴土。”瘸腿老人说:“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我,可你爹有病,他需要钱,我老了,都已经三十多天了,我没打到一条像样的鱼。”老人的叹气在空气里很快被蒸发掉了。
“不,他做不了我的主。”
“巴土,我的好孩子,你不用说了,老伯知道你是最听话的孩子”,瘸腿老人用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小丝干燥焦黄的头发。
“老伯,咱们去那个海边小店吃炒米饭,吃完我陪你回家,好吗?”“好吧”,老人高兴地拉着俩个孩子向海边小店奔去。
瘸 腿老人和两个孩子临窗坐下,桌子上的台布是天蓝色的,特别干净。他们临窗向外望去,夕阳下的海,一片片斜阳下的海金子聚成条条彩虹,美丽平静。淡淡的细风送来鱼腥的味,从港口处飘来腌制鱼罐头的气息。所有的人都同瘸腿老人打着招呼,逗着笑,包括小店男孩。小店男孩的父亲自己开的小饭店,男孩和巴土是同学, 他也对瘸腿老伯很好。小店男孩免费给他们送来了紫菜汤,香油、香菜的好味令小丝淌下口水,瘸腿老人要了三碗炒米饭。
“小丝,你爹的脾气还那么坏吗?”
“嗯”,小丝点点头。
巴土望望可怜的小丝,“老伯,我一定同爹说跟你去海上打鱼,我们在一起是多么的快乐呀,而且我自己已经能照顾自己。”
“巴土,老伯记得,怎么能忘得掉呢,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多么快乐,可是,你爹不会同意的”。瘸腿老人用那双风吹日晒、明亮的、慈爱的眼望着巴土。
“不,老伯,我就是要跟你去,就像前些天一样。”
“唉,如今老伯岁数大了,不行啦,你要是我自己的孩子,我会带你去冒险的”。老人说,“巴土,铁皮盒子里有咸鱼,拿来吃吧”。
“老伯,我吃不下了”,小丝把剩下的炒米饭的碗放在桌上。
“吃不上剩下我吃”,瘸腿老伯端过饭,他从铁皮盒子里挟起一块咸鱼,放在米饭上,大口的吃起来,老人已经一天没吃一点东西了。
“巴土,老伯今天才打捞上三条不足二斤的鱼,唉,日子太难过了”。
“那么,老伯,明天还去打鱼吗?”
“去,要去的”,瘸腿老人的口气异常坚定。
“你打算去哪里?”
“去很远,天亮就出发,明天我一定给你们带好消息回来。”
“太好了,老伯,我明天会在海边等你。”
“不用等我,也许我会回来的很晚,我会给你和小丝带来好消息的”,瘸腿老人把小丝剩下的炒米饭和咸鱼吃完,把碗撂在铺着天蓝色布的桌上。
“老伯,你岁数大了,千万注意身体。你的眼和腿都有病。”巴土有些难过。
“老伯,我和巴土哥去帮你,你是我们的好伯伯,我们的亲人。”小丝拽住了瘸腿老人伤疤的手,眼里盛满期待。
“小丝呀,你和巴土在家等老伯的好消息,啊。”瘸腿老人开心地笑了,笑得满脸皱纹都聚集在了一起。
“走,回家吧。”老人拿着鱼具,巴土抱着铁皮盒子。
“老伯,我要回去了。”小丝想到那个破败的家就变得怯怯的。
“好吧,再见。”瘸腿老伯和巴土向老人的草屋走去。
小 丝沿着熟悉的沙石路,眼睛在朦胧的黑暗中闪着童稚的光。月亮已从小村的树梢后面升起来,只是还有一点阴云,月光偶尔会被云遮挡。星星在遥远的天际眨着眼睛,袅袅的炊烟从各种人家的房舍里冒出来,弥漫了整个小村庄。空气中便有了饭香的气息。远远的小丝听见了父亲大骂母亲的声音。小丝来到破栅栏的门边,怯怯 地不敢踏进去。
“你这个不生蛋的臭婆娘,不给我去打酒。”已经喝的醉醺醺的男人用手抓住毫无力气的女人。“你这个没用的女人,让你不听话,不听话。”男人拽过女人,劈头盖脸地打起来。夜,无尽的黑暗,小丝躲在木栅栏门旁边,缩作一团。
“我今天输了一百,从秃头那儿借的,他说……他让你跟他睡一觉,欠的钱一笔勾销。”男人放下打累的拳头。女人坐在地上,没有发出一点声响,她知道自己是男人发泄的工具,也是酒鬼男人还债的武器。她不知同小村里多少龌龊男人睡过觉。
小丝娘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,头发散乱地向木栅栏门走去。小丝慌忙躲在黑暗中,她看见母亲跌跌撞撞地奔向秃头家。熟悉的沙石路上传来母亲压抑的哭泣。小丝紧随着母亲。
秃 头的两间草屋中早已有了微微的亮光,秃头的脑袋上长着一大片瘌痢,他早已经站在了破门口,见到女人,他的口水流到了肚皮上,嘴里的大金牙露出来。“来吧,我知道你会来的。”他用口臭的嘴来寻小丝娘的脸,小丝娘的脸一瞥。“哟,你装什么正经,谁不知道你是咱小村里专门替男人还债的。”秃头把小丝娘引到屋里, 小丝一下跌在沙石路上。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能像老伯那样的生活,母亲为什么也会这样听从父亲的摆布?在无穷无尽的黑夜里,没有谁会回答一个十几岁孩子的问题。只有风轻轻地送来鱼腥。
临海边小店不远,就是瘸腿老人的家,三间草屋,巴土和瘸腿老人推开虚掩的门。进去,打开灯,灯发出微弱的光。瘸腿老人把鱼具和打了补丁的白帆放在墙边,巴土则小心地把铁盒子放下。
进了屋里,巴土一屁股坐在铺了厚厚鹅毛的床上,脚放在古式的木椅上,他的眼睛越过八仙桌看见北墙上挂的黑白相片,那是瘸腿老伯的女人。
“巴土,你该回家了。”瘸腿老人轻轻地抚摸着巴土的头。
“不,我再陪你会儿。你知道我愿意同你一起。”
“那好吧。”老人坐在了木椅上。
“巴土,你明天跟猴头爹出海吧。”老人的眼睛注视着北墙上女人的相片,他的目光深沉。
“不,我不去。”巴土的眼里便开始有泪水漫出。
“去吧,好孩子,你爹有病,需要打鱼挣钱。”老人把目光移到巴土的身上,移到孩子身上的目光变得柔和快慰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我是多么讨厌猴头爹,他浑身上下都是油烟味和腥臭气。”巴土把脚从古式木椅上挪下来。
“孩子。为了生活你是需要忍受许多的。记住,好孩子,生活会让你忍受许多委屈。”
“噢。”巴土应了一声。
“孩子,以后你会明白的。”瘸腿老人深深地叹口气。这时,停电了,屋子里陷入黑暗之中。
“老伯,我去点蜡烛吧。”巴土站起身。
“不 用,一会儿就来电的,你该回去了。要不你爹又着急了,别忘了,你是他的孩子。”老人的瘸腿在黑暗中越发显得苍凉。孩子的心里更加的难过。这时,老人哆嗦着手从靠被的角上摸出个破手帕,孩子知道,这块手帕还是那次给老人包手上的伤留下的,上面还有一星半点的血迹。老人揭开手帕,里面显出一卷钱。
“老伯,”巴土惊呼。
“孩子,拿回去给你爹抓药吧。”
“不,我不要。”巴土推开老人满是伤痕的手。
“不要老伯会不高兴的。听话。老伯明天会给你带来好消息。”巴土的小脸爬满泪花,瘸腿老人把钱塞进孩子的口袋。巴土沿沙石路,难过地回家。就在拐角处,他看见了披头散发的小丝娘,女人刚从秃头的家里出来。巴土知道,她又去陪秃头了,而且是替酒鬼还债。小村里的老人孩子都在传苍蝇的女人跟村里的光棍们有事。巴土 就特别讨厌苍蝇。在他的眼里,小丝娘是稳重、沉默寡言的女人,而且她的目光里有一种其他村妇没有的东西。
巴土并不讨厌小丝娘,他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。
女人的心彻底凉了,呈现在眼里的全是迷茫。漆黑的夜里,她想到可怜的女儿小丝。
巴土沙沙地走进了自家的院子,高高的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。巴土爹正在灶前做饭。“巴土,你去哪儿了?”灶火燃起来,红红的火苗映出巴土爹憔悴的面宠。
“去……瘸腿老伯那儿了。”巴土垂下头。
“巴土,爹让你别去他那儿,你咋就不听爹的话呢,啊。”巴土爹又开始喘息。
“为什么不让去,老伯是好人。”巴土目光是愤怒的。
“爹知瘸腿是个好人,只不许你跟他下海打鱼,他老了,眼也花了,腿还瘸。不能很好的照顾你,爹不放心。”
“我会照顾自己的。”巴土的语气充满理由,这理由很让哮喘的男人生气。
“那也不行。”巴土爹粗暴地打断孩子。
“你……”巴土伤心地冲出屋。
“巴土,”哮喘的男人在呼喊了孩子的名字以后,身子跌坐在地上,开始咳嗽,并且伴着他粗重的喘息。
夜,愈发黑暗起来,无数的小虫在阴暗的角落里鸣叫,有的似撕心裂肺,有的如数如泣。
二
天上的阴云慢慢散去,月光发出朦胧欲醉的光,海水轻轻地吻着岩石,孩子沿沙石路向瘸腿老人的草屋奔去。他忘记了父亲是一个哮喘男人,无能的男人。
苍蝇的女人是个什么样人物?可怜?可悲?可叹?有好几次她的女儿曾求她带她离开小村,离开酒鬼的父亲,离开鱼腥气的海。可是,小丝娘开始眼里闪着光,但很快黯淡下去,沉入无尽的黑暗里。
巴土来到草屋时,老人已睡去,老人是靠着八仙桌睡去的,没有盖东西,老人太累了。孩子拿起老人补满补丁的衣服给他搭在肩膀上。巴土就坐在老人的身边。
晚风带着海边特有的寒气吹来,老人看上去皱纹更深,苍凉的瘸腿使他在暗夜里显得格外苍凉。孩子觉得老人是多么的可怜。孩子总想自己若有了能力,一定要让老人过上好日子,孩子无数次在心里发着誓愿。孩子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难过。
巴 土见老人睡的很沉,就没有再等下去,他只是小心地把钱放在老人的身边,悄悄地给老人带上门,迎面吹来带着鱼腥气的风,巴土沿沙路向海岸边奔去。夜里的海是安静平衡的,模糊的月光映在海上,闪闪烁烁,喧闹了一天的海也仿佛睡去似的,寂寥安详,波浪在岸边轻轻地吮着岩石,孩子坐在海的岸边,目光中闪动着孩子少 有的忧郁和无助。
孩 子想到了什么?他想到小时候,父亲去海上打鱼了。巴土小时候倔强也不太合群,便经常去找瘸腿老伯的家里,老人的院里长满野植物,还种了花。春天,院子里便荡满淡淡的清香,令人心醉,偶尔还有几只小鸟飞来,落在院子里欢呼,老人经常拿出好吃的给孩子,所以,孩子从小爱瘸腿老人。老人给他的糖,那糖的滋味至今 回味无穷,院子里的花引来蜜蜂,巴土记得小时候很喜欢那些可爱的小生灵,总将它们放在手心里。有一次不小心被蜜蜂螫了一下,疼得他只掉眼泪,老人就过来哄他,直到他破涕为笑。
夕阳将没,瘸腿老伯的三间草屋及院子涂上金色的余晖,瘸腿老伯和孩子便看那又大又红的夕阳……
瘸腿老人笛子吹得也很好,每当吃过晚饭,老伯就拿出小木椅,巴土乖乖地依偎在老人身边,听老伯吹笛子,月光如水,伴着海风送来的咸味,笛声飘荡在小院,悠扬哀怨,给小村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,而在瘸腿老伯身边的巴土也听得入了迷……
随瘸腿老伯上海时,孩子刚满十岁,因为父亲患上了哮喘,孩子不得不辍学上海捕鱼,孩子伤心欲绝,但随着跟老人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快活,孩子渐渐忘掉了委屈。
四 年过去了,瘸腿老伯和孩子打鱼挣的钱全部给哮喘的父亲买了药,如今,瘸腿老人已经三十多天没打捞到鱼,父亲便要他离开老人,跟猴头爹去打鱼,当时瘸腿老人用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头说:“孩子,你要常来看老伯呀……想到再不能与瘸腿老伯在一起,巴土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失落,现在孩子才彻底明白,其实瘸腿 老伯才是孤独的,他孤独于海上的捕鱼,孤独于孩子的离去……
泪水悄悄地滚过巴土黑黝黝的面宠,海风添着他小脸上的泪,沙石路上,黑暗里仍有少许光膀子的人们扛着桅杆回家。
瘸 腿老人仍靠在床头睡觉,老人走进了梦里,梦里,他看到了怒吼的海浪,看见了柔软的沙滩和高耸入云的大山,他看到网打上来的鲸鱼,好大好大……孩子高兴地搂着他的脖子。一阵风吹来,他看见了从海岛上走来牵着孩子的女人,他好长时间没有梦见鱼,没有梦见孩子,没有梦见他的女人了。
巴土推开门,走进去,借着外面不太明亮的光晕,孩子看见了挂在墙上大娘的照片,桌上的盒子,还有那手帕中积攒了很长时间的钱,那钱的浮面上有一层厚厚的油垢。
老人也许是太疲惫了,睡的依旧很沉。睡梦中嘴里喃喃呓语着巴土的名字。
老人看上去可怜极了,很像灵魂离开了躯壳。孩子搂住老人的头, 泪水淌在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。
小丝娘看到小丝时,小丝早已睡在木栅栏门边,女人见到女儿时,才发出压抑的哭泣,小女孩在黑暗中已经感受到母亲的泪水在浸湿她。
“娘,你带我离开吧,我怕他。”女人更紧地搂住女儿,她的心仿佛针剌似的,一下一下地疼。此时,女人才知道她还有人所具有的一点情。
巴土爹坐在长条凳上,桌上的饭已凉,为那个不听话的孩子,为草屋里的瘸腿老人。他没有心思吃饭。他被屋子里浓浓的烟雾呛的咳嗽,脸涨得通红。
猴头爹坐在哮喘男人的对面,他的眼中闪着狡黠的目光,抽的旱烟是黑色的,烟雾就是这个粗壮男人造成的。
“巴土爹,不能让巴土老是闲游逛了,该出海了,猴头六岁就跟我上海打鱼了。”
“哎,这孩子娘死的早,让我惯坏了。”
巴土无精打采地拽开帘子,孩子看到了浑身散发着油烟味和鱼腥臭的猴头爹,孩子扭过脸,他转身要走。
“巴土,你回来了,让爹好担心。吃饭了吗?”
巴土爹从长条凳上站起来,脸上露出一副巴结的相。
“吃过了。”
“巴土呀,爹想让你同猴头爹一块打鱼,好不好?”巴土炯炯有神的目光如巨电一般,刺向哮喘的男人。
“巴土,你猴头哥正想找个伴呢。”猴头爹掐灭了烟,露出黄黄的牙。
“不,我不跟你出海,我要同瘸腿老伯在一起,”巴土的目光茁茁逼人。
“你这孩子要挨揍,是不是?”巴土爹咳嗽起来。
“爹,你……”巴土的泪又涌上来,在孩子眼里,父亲有些不近人情。
“瘸腿照顾不了你。”
“我能照顾好自己。”孩子用手揩揩泪。
“巴土爹,等巴土想通再说吧。”
“不行,明天就让他去。”
“不,我不去,”巴土从凳子上站起来,向外走去。
“哎,巴土爹,不忙,不忙,后天是六,吉利日子,后天再去不迟。”
猴头爹又燃上一支黑烟,立起身,做了个欲走的动作。
“猴头爹,你把那包烟拿去吧,以后巴土还要你操心呢?”巴土爹挣扎着把烟装进猴头爹的口袋,那个浑身散发着油烟味和鱼腥气的男人虚让一番,离开了草屋。
他的离去,让哮喘的男人目光有一瞬间的空洞。他去巴土的屋里,巴土已睡,暗淡的月光从窗子上射进屋,哮喘男人看见挂在了孩子脸上的泪。
瘸腿老人从睡梦中醒来,他小心地活动活动四肢,四肢酸麻酸麻的,想到梦里的女人和孩子,老人发出轻微的叹息。他望望窗外,窗外什么也没有,只有漆黑一片。
收回目光,老人看见了什么?他看见了给孩子的那一卷钱,“巴土,巴土来过的。”老人颤抖着手拿起钱,喃喃自语,“巴土,巴土要是女人留给我的孩子该多好呀。”
老人披上孩子为他披在肩上的补了补丁的衣服,走出草屋,走向茅厕,凌晨的寒气袭来,老人冷得发抖,他清楚这冷只是暂时的,一会身上就会暖和些。他很快就要出发,把小木船滑到海里去了。老人小解后回屋。
瘸腿老人提起那只生锈的铁皮盒子,扛着桅杆连同打了补丁的白帆,走过珊瑚石,踩着沙石,沿小路走到海边,他看见了小木船,小木船孤伶伶地停靠在海岸边,这偶尔会让他想到自己的晚年生活。凌晨的寒潮又一次向他袭来,他禁不住又哆嗦了一下。
老 人用粗糙且带有伤痕的手解开绳子,把小木船轻轻划入海水里,在黑暗中划离了海岸,海上已有三三两两出海的小船,这个时间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,月亮早没有了踪影,老人看不见划船的人,只听见船浆击拍水的声音。老人十分清楚,划出海岸他们就各自散去,寻找自己的希望去了。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海上,没有人同情 你怜悯你。
老人远远地向来时的方向眺望,他知道这时孩子还在睡梦里,不会来的,但老人仍痴痴地望着孩子来时要走过的沙石路,远处除了出海的人外,根本看不见孩子的影子。老人轻轻地吁了口气。
老 人把小木船慢慢地划出了港口,他已经感到黎明的到来,他一面划着木桨一面听小鱼的游动,他也听海燕的飞翔,他为那些弱小的东西感伤,他同情黑色的海燕,在暴风雨来临之前,那些黑色的小海燕在高空中呐喊,为他们出海的人报告信息。然而,很多时候它们都会牺牲在它们热恋的海上。老人想:海燕的生活并不比人类 好,它们会觉得海是残忍的。
老人慢慢地划着小木船,因为没有风,他不用使出全身的力气。天渐渐地亮起来,他才知道自己已经远远地离开了陆地,进入了海的最深处。
三
巴土醒来的时候,钟表的摆动正好摆了六下,孩子立刻知道,老伯肯定已走。他边穿衣服边向老人的草屋奔去,只跑得气喘吁吁,鼻尖上挂着小小的汗珠。
巴土奔进草屋,他所熟悉的鱼具,鱼叉以及那只生锈的铁皮盒子完全不见了,孩子沿小石路向海边奔去,在海边,他立在昨天拴小木船的地方,痴痴地望着大海。
小丝也来到了岸边,任露水打湿了她干燥的黄头发。
“巴土哥,瘸腿老伯又走了吗?”巴土点点头,小丝的泪水也夺眶而出。
“他又打俺娘了,”小丝泣不成声地说。
巴土没说什么,只是狠狠地将一块小石头扔进海里。
淡淡的阳光从海上升起来,海面上的船只低低地伏着在水面,它们向海流中散去,老人的小木船也是这样被海水推向前的。
小丝娘站在破门边上。
那一年,女人正怀着第二胎,苍蝇又赌输了钱,回到那个破烂不堪的家,喝醉后他拿女人出气。他拽过女人打起来,把传宗接代的事忘光了,女人被打流产。
酒鬼男人并没在意女人流下的儿子,而是逼迫女人去跟麻子二睡觉,酒鬼男人那是第一次欠光棍麻子三五百块钱,女人的反抗遭到了苍蝇最暴烈的折磨,女人在他的皮鞭下屈服。
女人觉得这是她的命。
那次她被麻子二糟踏的死去活来,她被麻子二推出栅栏门时,下身仍在流血,女人的心彻底死了,她踉踉跄跄地奔到了海边,她不想活了。这是女人第一次自杀,她走向海里,海有宽阔的胸襟,她不忍心让女人丢下可怜的小丝,那一次是瘸腿老人救了她。
海风送来的依旧是阵阵的鱼腥。
如今女人是迷惘的,是绝望的,她看不到生活的亮点,她一次又一次,无数次地沉入深渊,她在那个深渊里苦苦挣扎。
巴土和小丝坐在海岸的边缘,阳光从水里反射到他们的眼里,他们有点迷惑。
“小丝,老伯的眼遇到光就会疼。”
“老伯的眼怕光,他应该去麻老头那儿买点眼药,那眼药很好用。”巴土摸摸小丝的头发。这时,一只老鹰伸展着翅膀在天上打着旋的飞,它拍打着翅膀向远方飞去,只留下嗷嗷的叫声。
“小丝,那只老鹰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巴土哥。”
“我是跟老伯学的,看来老伯今天真的会给我们带来好消息。”
“真的吗?”巴土点点头,脸上浮出淡淡的笑,孩子觉得对瘸腿老人有了希望。
清晨,第一道阳光跃出了地平线,海面上像撒了碎银。
瘸腿老人开始小心地放鱼食,同时让他的小木船随着海的流势向远方飘,老人进入深海。太阳光越来越明亮,无数的光斑射在水面上。
老人边向海里放钓丝边想:“今天一定要给孩子们带回好消息。”
老人默默地注视着钓丝,这钓丝还是巴土帮他做的,有钢笔那样粗。巴土那时做的时候曾经考虑老人上了年纪,不适宜捉大鱼,所以想做个细丝的,老人坚持要做粗的,他认为自己还能像年轻时捉大鱼,老人三十多岁时捉过一条大鲨鱼,足足有好几十斤,曾轰动小村。
小村里的人都认为瘸腿老人是个了不起的老头。
阳光下,老人看见很多船伏着在海面,慢慢向海中游荡。瘸腿老人坐在船边,阳光越来越刺眼。他想:“为什么在深海里也交不上好运,今天要是不来好运,孩子们会失望的,老天,给我好运吧。”
时间在等待中溜走,太阳升起一杆子高了,老人向远方眺望,阳光还不算太刺眼,但老人的眼睛看东西已经有些模糊。
这 时老人看到了孩子们看到的那只鹰,它在空中盘旋着,斜冲下来,老人惊呼:“它看到什么了,我可能要来好运!”老人缓慢地向鹰盘旋的方向划着小木船,他又把钓丝稳了稳,就在这时,小船猛烈一震,老人睁大眼,他看见了什么?他分明看见一条大海龟从水中一跃,在水面上游了过去。
“海龟,”老人情不自禁地喊,“啊,一条大海龟。”
老人重新把钓丝紧了紧,又放了些海龟熟悉吃的食物。
尔后,划着小船慢慢地观察,可是,水面上除了黄色的马尾藻外,只有一些水草偶尔会伸出它们弱不禁风的头来,却没有海龟的踪影。
“瘸腿,瘸腿,”老人听见有人喊他,抬起头四下瞅瞅,就看见了得意忘形的猴头爹打了很多小鱼,老人看到那样小的鱼他不会捉,他会放掉它们。老人也知道,无论怎么做,鱼都逃脱不掉它最终的命运。猴头喊他一声老伯好,老人看到自己的空甲板,心里很难受,他觉得对不起孩子。
“哦,是猴头爹呀,巴土没有跟你来吗?”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巴土明天来。瘸腿,你老了,我看你就不要打鱼了,你看都多少日子没捕到一条鱼了。”
“不要这样说,今天会捉到大海龟的,”老人说。
“吹吧,”猴头爹一脸的嘲笑,黄黄的牙在阳光中更加的显眼。
“祝你好运,老伯,”猴头向老人挥挥手,老人觉得孩子们真好,比大人好。他们划着船离去,老人想:“也许我是真的老了,不中用了。难怪巴土爹不让巴土跟我。”
老人看见小鱼不停地从水里跳上跳下。却看不见大海龟一点的踪影。
太阳越升越高,不过还好,看来是个好天气,老人忘了收听天气预报,他并不清楚今天的天气如何,他只想给孩子们快乐,他已经忘记自己已是七十高龄的老人。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,海水在他的眼里烙下了蓝色的印记。
鹰早消失的没了一点影子。水面上,除了水藻外,还有人们扔的一些塑料盒子,再也没有其它东西了。老人暗暗想:“海水被人们污染了,它有一天也许会消失的,人们的本性大多是自私的。”
太阳光映出五彩的光柱,游走的小动物反映出点点霞光,从深处的海水里反射出夺目的光柱。老人确信,那些塑料盒对于小鱼小虾不会有太大的伤害,对人们却是另当别论了,他觉得这些东西就像人身上的产生的病毒,有一天会浸入人的骨髓。人们是无知的。
八月的天空显得高且清爽。太阳光映照着海面,游走的小动物反映出点点霞光,从深处的海水里反射出夺目的光柱。
“好啊,海龟,”老人紧握着钓丝,试探性地一拉,“哎,小心,一定要小心,这只海龟不容易捉。”老人开始自言自语,他是从巴土不跟他在一起下海的这些日子里才有了这个习惯,以前孩子跟他在海上漂流的时候,他们会谈一些快乐的事,老人怀念那段日子的生活。
瘸腿老人是孤独的,他孤独于海上的捕鱼,孤独于落日、夕阳,孤独于大海潮涨潮落,孤独于孩子模糊的背影以及女人的照片……
现在,老人越发离的海岸远了。老人使出两臂的力气拉动钓丝的绳子,绳子却纹丝不动,小船在向北飘。
“一定是一条大海龟,来吧,别逃掉,我还没有失败过,”老人和海龟开始对峙。
突然,绳子冲力很大地动了一下,老人高兴起来。
“它 来了,它会上我的当,”老人开心地喊,他不敢马虎,仍紧紧地握着绳子,身子拼命地抵着海水的压力,早在看见海龟的时候老人就把破草帽拉下,扣在了头上。八月的天气还是有些热的。老人有些渴,嗓子眼都要冒火了,他跪在船板上,颤动着身子,一点点挪过去把水壶拿过来,揭开盖。咕咚咕咚地喝下水。然后靠在船头, 闭上眼,他在等待。老人明白,有些时候是需要忍耐的,一个人必须学会忍耐,否则什么事也不会干成的。
时间在悄悄地过去……
巴土和小丝已经离开海岸边,回到瘸腿老伯的草屋,屋子里的八仙桌及相框上布满灰尘,有一个盒子里的剩馒头和小咸鱼被“老鼠”不知走过多少遍了。孩子们把它扔进了垃圾桶。小丝又用湿布把八仙桌上的灰尘擦掉,古式木椅上的油漆虽已斑驳脱落,看上去却很结实。
“小丝,把镜框仔细擦。”
“嗯,”小丝小心地摘下镜框,“巴土哥,照片里的人是大娘年轻时候照的吧。”
“当然是大娘年轻时候,你没看见大娘很好看吗?”
“巴土哥,老伯心眼好,一定不打大娘,你说对不对?”小丝仔细地看着相片里的女人。
“老伯对大娘可好了,哪里舍得打她,大娘死后,听我爹说大伯可伤心了。”
“噢。”小丝把镜框擦干净后,又小心地把它挂回墙上。
“总算收拾完了。”孩子们长长地吁了口气,“走,去海边看看老伯回来了吗?”
“巴土哥,你别乱想了,老伯晚上才回来呢。”
“不管,反正只有在海边,心情才快乐。”两个孩子沿小石路向海岸奔去,巴土还向过往的人们打着招呼,人们都喜欢巴土,巴土是个爱帮别人忙的孩子。
他们来到沙滩,坐下来可以歇息一下。
“巴土哥,你说老伯会在哪里?”
“当然在海上,老伯如果捉到大鱼,会累坏的。”
“你爹不让你帮老伯,就是因为老伯没有力气,对不对?”
“他让我跟猴头爹,我偏不去,说不上为什么,我就是讨厌他。”巴土恨恨地说,日光照的他小脸发红。
“巴土哥,你爹会不高兴的。”
“不怕他。”巴土向海里投掷了一枚小石子,小石子在海里击起一朵浪花,但很快地没了声息,只剩下海轻轻的喘息,像女人的呻吟。
海上,老人的小船仍向北飘,老人知道离海岸越来越远,他想:“不用怕,可以借灯塔的光亮回去,海龟,你不用太骄傲,我会打败你的,我的白帆要换掉,我要给巴土带回你,只有你才能证明我行。”
老人从肩上的绳子感觉出这只海龟的重量,他开始去收拾最粗的钓丝,把所有的丝卷起来,海龟猛地掀起一道大浪,老人的手被划破一道口子,血从指头流硬撑着走回船头,把绳子换到另一个肩上。待指头上的血凝干,再用手去摸摸水面来判断水速。
“也许我会和海龟一起死在海里的。”老人自言自语。
太阳将落,天气开始有些冷,老人的汗被海风一吹,他感到后背一阵阵冰冷。他早把一个破毯子准备好,用来盖身防暖,这块毯子还是女人留下的,想到女人他就会想到孩子。“要是女人给我生个孩子就好了,我就不孤单了,好在我还有巴土。”
大海龟突然把小船扯得晃荡一下,老人被拖到船头,许多的鸟雀被惊飞。老人的瘸腿被钓丝剐破。
他又把绳子换回另一个肩上,小心地跪下去,血滴入海里,老人望着血在水里散开,他想“要是巴土在这里该有多好呀,巴土,你等着吧,老伯会给你带回一只大海龟。”
海 水渐渐变黑,天空中出现第一批星星,可海龟仍拖着老人和小木船游荡,钓丝泛起轻微的浪波。一群野鸭从天空中飞过。“也许真像猴头爹说的,我本就不该选择打鱼,我可怜这些有生命的动物,不忍心杀了它们。可我不下海又能干什么呢?”老人在海上的自言自语是孤单的,上了年纪的人是需要伴的,需要一个谈心的伴。
这时,一架飞机在空中轰隆隆地从老人的头顶掠过,这时,大海龟又向上一跃,小船又猛烈地摇晃,他明白海龟已经受伤了。老人也感受到了疼痛,那是他的手。
“海龟,你真想同我死在一块吗?那样我们都不再孤独。我的眼睛也许会瞎的,海龟是最伤眼的。”
老人因为一天都没睡一点觉,他累了,他太想睡一觉,他要捉住大海龟,他要拼尽所有的力气和智慧。他也要向小村里的人证明他还年轻,他还能做得到。好几次的失败,让老人在孩子的面前感到了羞惭,孩子尽管安慰他,老人却依旧有点对不住孩子。
小 木船划过的周围有一些水藻,水藻在海波里上下游动,老人和海龟仍在对峙着。老人靠在一块破木板上,把身体尽量摊在上面,天空开始升起一弯月牙。“一切都睡觉,唯独我和海龟不睡觉,巴土大概还等着海边,这个傻孩子,不跟他爹一条心,却对我这个孤老头好,唉,要是巴土是我的孩子就好了。”
老人肩上的绳子不断勒下去,勒得他的脖子生痛,他的四肢变得麻木,老人仍看不见海龟,只听见海水翻腾和水下落的声响,他使劲让钓丝勒在有老茧的部位,不让它滑过手指。
“我有信心战胜它的,为了这只大海龟,我死也不放弃。”老人说完,活动活动麻木的双腿,他的腿患的是风湿性关节炎,越来越冷的寒气让他难以忍受。
天 上有一些阴云向西边扩散,星星一个一个地在消失,老人把钓丝慢慢移到手里,倚在了木板上,他太疲乏了,不知不觉老人走进了梦里,女人牵着孩子来到他的身边,帮他拉钓丝,一只大海龟被拖上甲板,好大好大的龟呀,他搂着孩子,搂着女人,像搂住了希望和力量。淡淡的月光钻出云层,照在老人的脸上。
小木船激烈地摆动,老人的脸被海龟翻起的水冲在脸上,老人醒了,一切消失。手里的钓丝却飞快地从右手滑下去,绳子也不断沉下去,老人拼命绷紧钓丝,身子一动不敢动。
海龟开始打起转来,老人的眼前冒出金花,他知道自己是用力过度所致的,晚饭他都没吃一口。海龟不停地碰撞他的钓丝,老人在收卷丝,他伏下身。他此时此刻比什么时间都累,海水开始涨得很高。
老人把绳子和丝勾在肩上,手里拿起鱼叉,龟又冒出水面,一个好大的龟头,老人用尽力气叉下去。海水冒出红泡泡,老人看到的是海龟在黑色的海水中浮动,他把龟拖上小船,头一阵昏眩。
龟大的惊人,老人长出一口气。
“巴土,我给你带回好消息了,”老人高兴地喊,希望让他又恢复了几分力气和精神。他知道明天会惊动小村的,他为自己的举动而兴奋。他喝了几口水。喘了口气,他要马上向回返,万一遇上风浪就麻烦了。
老人不靠指南针,驾着小船顺风向前行驶……
四
夜的海边是凉的,巴土仍坐在海岸边,心里很焦急。
“小丝,瘸腿老伯怎么还不回来?”
“也许老伯给我们捉了大鱼。”
“老伯会不会遇上麻烦,他的眼也有病,腿也有风湿性关节炎。我要是跟老伯去就好了。”巴土站起来,向海的深处眺望。
“巴土哥,老伯今天不会回来了,回家吧。”小丝不知哀求巴土多少次了。
“小丝,你先回去吧,我呆会儿再走。”海鸟已入巢,大大小小的船只陆陆续续地靠岸。
小丝望望巴土,跟在出海归来的人们身后,踏着小沙石路回家去了。
巴土望眼欲穿,大海依旧仿佛是一条大毯,平静安详。“老伯——,瘸腿老伯——。”巴土敞开嗓门喊。
“巴土。”巴土转过头,看见小店男孩朝他走来。
“怎么,老伯还没回来?”巴土点点头。
“是不是捉到大鱼了,要不可是早该回来的。”
“是呀,老伯一定会给我带来好消息,可是他有腿病,我怕他出事。”
“不会出事的,他可是个有经验的老人,巴土,你该吃饭了,上我们小店吃炒米饭吧?”
“不了,我回去等老伯的消息。”巴土心情沉重地同小店男孩告别,沿小路直奔老人的草屋,远远的听见老人屋顶上的草沙沙作响。月亮出来了,清淡的光芒射进屋里,映在北墙上女人照片的脸上,八仙桌上搭着老人补了补丁的衣服。
空空的屋里,冷冷清清。
巴土在草屋里呆了一阵子,泱泱不乐地回家了。
推开屋门,一阵呛人的烟雾迎面扑来。
猴头爹仍坐在长条板凳上,同巴土爹闲扯。
“巴土爹,今个俺碰上瘸腿了,一条鱼没打着。唉,巴土跟他是要挨饿的”,猴头爹吐出一个烟圈。
“巴土倔的很,这不跟我生气呢。”
“孩子懂啥,从小跟瘸腿一块长大,乍一离开闹情绪,时间一长会好的。”
巴土看见猴头爹,一脸的不高兴。
“巴土,你一天都去了哪里?爹有话说”。
“说吧。”巴土的心情不好,脸色也不好,所以语气也不好。
“明天跟你叔去下海打鱼吧,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”
“我不去,我要等老伯回来。”
“巴土,你长大了,应该听你爹的话,你看你猴头哥,哪像你这样不听话。”猴头爹又吐出一个烟圈。
“猴头哥是让你打的,你为了挣钱不让他上学。”巴土说完气呼呼地去了另外一间屋。
巴土爹叹口气,“唉,都是他娘死的早,让我惯的。”
“也别全怪孩子,他有自己的主意,一时拐不过弯来。等两天再说吧。”猴头爹从长条凳上立起身,边往外走边说。
巴土躺在炕上,久久地不能入眠,月光从树梢的背后射进来,屋子里有一层淡淡的白光。屋子角落里传来小虫的鸣叫……
瘸 腿老人凭着记忆,没用指南针引路,借着灯塔上散发的光,向自己的巷口划行。越来越近了,小船驶进港口的时候,海岸边的小酒店早已灯熄火灭,他想:“不能和巴土一同吃饭了,巴土肯定担心过我。大海龟,你被一个残疾老人征服了。”海风有点大起来,港口静悄悄的,老人把小船划到岩石边的岸口,爬下了小船,把小木 船系在了岩石旁。他想海龟是弄不回去了,没有孩子的帮忙是不行的。老人已经累的没有一点力气,他真想躺在岸边睡一觉。可是那可恶的风湿性关节炎折磨的他厉害。他就把海龟放在了小船上,把桅杆和白帆扛在肩上,艰难地往家走。
老人踉踉跄跄,走几步便停下来喘息,回到草屋的时候,月亮正好从天边隐去。老人几乎是爬进屋里的,在黑暗中先摸到水壶,咕咚咕咚一气喝完,然后便一头倒在了床上。如今床才是老人最好的朋友。他太需要床了,他要休息,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闭眼了。
老人拉过被子,沉沉地睡去。在梦里又出现了女人和孩子。
天刚刚亮,清新的空气湿润着世间万物,巴土睁开眼沿小石路向老人的草屋奔去。远远地就看见门敞开着,巴土看到了墙下的桅杆、白帆。巴土看到瘸腿老伯正在呼呼地打着鼾,再看到老人那双受伤的手,巴土眼里涌上泪花,他想老伯一定没吃饭,他要去小店给老伯弄些好吃的东西。
巴土向海边酒店奔去,边走边抹眼泪。
海边,许多渔民围着老人的那只小木船。
“哎,巴土,瘸腿老伯呢?”一个渔民冲路过的巴土喊。
“老伯还在睡觉呢。”
“巴土,是你陪瘸腿老伯捉的大海龟吗?”巴土抹抹眼这才看见大海龟,不禁叫起来:“真大呀!”
“瘸腿老人不减当年呀。”一个渔民感叹地说。
巴土兴奋起来。他跑到海边小店,为老人要了一桶热热的牛奶。
“巴土,还要别的吗?”小店男孩对瘸腿老人和巴土很好。
“还要炒米饭。”
“炒米饭是免费送给老人的。他太厉害了,捉了那么大的一只海龟。”
“谢谢你”。巴土提着牛奶和炒米饭外加一盘鲜嫩的鱼肉,他来到草屋里,老人还在昏睡,巴土小心地坐在他身边,老人翻了好几次身,却都没醒,他还在沉沉地睡。巴土不得不给他在炉火上热。
瘸腿老伯终于醒了过来。
“巴土,我真的还活着。”老人揉揉眼。
“是的,老伯,你活着,你活的很好。”
“我差点和龟一起死在海里。”
“不会的,你永远都不会失败的,你是英雄。”巴土的眼里泛上泪光,他扶起老人,把炒米饭和鲜鱼肉端过来。
“太好吃了,这是我吃到的最好的东西。”老人一边吃一边说,逐渐变得精神起来。
“老伯,你昨天是不是没有吃一点东西?”老人点点头,孩子的泪水又淌下来。
海岸边,海水掀起汹涌的波涛,发出怒吼。天气影响了人们的出海,人们可以看老人打的大海龟了。
人们都瞪大双眼。大海龟背上
“快看,龟背上有图案。”有人喊,人们都瞪大双眼。
“啊,是一条龙,一条龙啊。”
“这回该瘸腿发财了。”一个老头说。
“这只海龟值钱,该让老人享享福了,老头是个好人。”一个年轻的渔民说。
草屋里,老人已吃下炒米饭和鲜鱼肉。
“老伯,那个海龟咋办?”
“不用问我,你喜欢的话就留下。”
“不,这是你好不容易才捉来的呀。”巴土急急地说。
“巴土,好孩子,这是老伯专门为你捉的,要不是有你支撑着我,恐怕我就回不来了。”
“老伯,把白帆换成米黄色的,好吗?”
“买吧,这些不用跟我商量,都是小事。”
“老伯,以后我还是跟你去海上打鱼。”
“不行,老伯岁数大了,照顾不好你。”
“我自己能照顾自己,而且我能帮你的忙。”
“是呀,你昨天在那儿就好了。”老人的眼里泛着跟海水一样明亮的光。
“以后我们还在一块,老伯,你教我打鱼的真本事,我要成为像你一样的人。”
“巴土,把鱼叉的刀子再做的锋利些。”
“我会做好的!”巴土说:“老伯,你这几天先把身体养好。”
“我听了天气预报,这两天有风浪,不能出海。我很快就会恢复过来。
“老伯,我去做刀叉,你好好歇着。”
风刮了两天,巴土和小丝天天陪着老人,给老人做饭。这天,小店男孩来到老人的草屋,告诉老人和孩子说从城市来了一位生物学家,非要见见老人,老人答应了。
巴土扶着瘸腿老人向小酒店走来。
戴眼镜的生物学家从窗子里看到了老人,他问小店男孩。
“孩子扶的老人就是捉大海龟的人吗?”
“是他,就是那瘸腿老人。”小店男孩说。
“了不起,真的了不起呀。”生物学家赞叹道。
“其实,我们这个小村里也只有老人才能捉住这只大海龟呀,他是个很古怪很善良的老人。”小店男孩说。
“噢。”
瘸腿老人和巴土进来了。
“来,老伯,你快坐下。”小店男孩热情地说。
“老人家,你捉的海龟好大呀。”生物学家和老人握了握手,他觉出老人的手是疙瘩不平,伤痕累累的。
“唉,我差点和它同归于尽呀。”小店男孩为老人送来香茶水。
“这只海龟的背上有龙的图案。这在历史上很少见,它很有研究价值,我们生物研究所想十万块钱买下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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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亮从树梢的后面升起,星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着光芒。
瘸腿老人坐在床上,呆呆地凝望着包里的钱,巴土就站在古式的八仙桌前,“巴土,这钱给你用,你啥时候用就用。”
“不,老伯,你上了年纪,说不定会生病的,你自己用吧,我能跟你出去打鱼就行。”孩子炯炯有神的目光里是坚定。
“巴土,我们明天就出海,天气预报上说明天是个好天气。”
“好的,老伯。”孩子紧紧地搂着老人的脖子。远处传来海浪的啸声。
小丝坐在灶前生火,小丝娘在给男人洗衣,男人一手拿着酒瓶一边大骂女人。
小丝怯怯地拉着风箱,风箱因为被老鼠咬了一个洞,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,听上去格外难听。
“小丝,你今天又去哪儿了?”酒鬼在屋子里发疯地喊。
“去……去瘸腿老伯家了。”孩子已吓得浑身哆嗦。
“小丝,别怕,去瘸腿老伯那儿,爹不生气,爹高兴。”小丝爹说完,转向小米娘。“你这就去秃头家,我欠了他五十。“男人松开手,女人瘫在地上。
“去不去?“酒鬼男人又举起了拳头。
“今天不行,我……。“女人一下瘫在地上。
“你又不能再下蛋,什么时候都行,快去。”酒鬼男人把一杯酒吞入肚里。女人爬起来,机械地向屋外走去。
“娘。”小丝搂住了女人。“娘,我怕,我好怕。”
女人任泪水在流淌。
只有在女儿面前,她的眼泪,她的女人的天性才会表露出来。她松开了小丝的手,向屋外跄跄踉踉奔去……
五
清晨,在一阵海螺的吹动下,巴土和瘸腿老人解开系在岩石上的绳子,小丝来为他们送行,小木船划到海里。巴土抱起生锈的铁皮盒子,白帆已换成米黄色的。鱼叉的刀刃闪着白光。
“巴土哥,老伯,你们早点回来,我在海滩上等你们。”小丝恋恋不舍,眼里闪动着泪光。
小木船随着波浪向远方驶去,海水晃动着犹如银磷一般……
“巴土,快来撒网,有许多的鱼。”老人说。
巴土把网撒入海里。
“老伯,你的眼该晒疼了,我划船吧。”
“不用你划,你陪老伯说话,老伯就很高兴了。”
小木船在深蓝的海面滑行,太阳已经升入高空。它在水中央映出光芒,海鸟沿水面低低地飞翔,水面除了几片黄色的被太阳晒得淡白的水藻外,便是人们扔的泡沫盒子。
“海被人类污染啦。”老人对孩子说。
“是呀。”孩子和老人都沉默下去,只听见浆击水的声音。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,他们的小船停在了一个岛屿旁,老人和巴土坐在小船里吃饭。
这时,一条船靠过来,里面走出一位老伯,“瘸腿,这孩子是巴土吧?”
“是我说的孩子,虾老大,今天巴土给我带来了好运,打的鱼不少。”老人一脸的自豪和骄傲。
“瘸腿,听说你捉了只大海龟。发了财,足够你养老的了。”
“唉,我差点和龟同归于尽。”老人叹口气。
“以后这海上的日子不好过!”虾老大感叹道。
“哼,反正活人不能让尿憋死。”一个提着酒瓶的中年人说,
“你看你又喝酒,苍蝇当年不就是这样坠落的吗。”瘸腿老人听虾老大提到苍蝇,就想到了可怜的女人,还有可怜的小丝。
“今朝有酒今朝醉,今朝无酒喝凉水。”中年渔民说完,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。
“瘸腿,来玩会儿牌吧?”虾老大冲瘸腿老人喊,
“巴土,你在船上呆着,啊。”巴土答应一声,老人上了虾老大的小船,巴土趴在船内的木板上,在写日记,一个八、九岁的小孩钻进来。
“哎,小哥,你叫什么?我叫小狗。”小孩挺可爱。
“我叫巴土。”
“巴土哥,你还会写字,我爹说上学没用。”
“小狗,上学好,可有许多孩子是上不起学。”巴土看见小狗穿的是一件机器猫的背心,心里挺难受,小狗的目光里全是纯真。
“巴土哥,咱们去沙滩上捡贝壳,”巴土高兴了,他要给小丝带回去,让她快乐。想到这,巴土小心地把美丽的贝壳装进口袋。
夕阳的余辉散在辽阔的海面上,老人和巴土在慢慢地划着,离港口越来越近了,可以闻到小店男孩炒的菜香味了。
“一定是鱼香肉丝,”老人的精神看上去很好,目光跟海水一样瓦蓝、瓦蓝的,这都是孩子给他带来的。
小船靠了岸,小丝在挥动着小手,边挥手边喊,巴土把船系在岩石上,老人把桅杆和米黄色的帆收起来,巴土从口袋里掏出了许多美丽的贝壳。“巴土哥,从哪儿捡的,真漂亮。”
“小丝,从一个小岛屿,那儿太好了,有时间带你去玩。”巴土抱了铁皮盒子,“真的吗?老伯。”小丝望着老人。
“真的,会带你去的,小丝。”老人已走在回家的路上,很快天就黑了下来,炊烟笼罩了整个小渔村。
小丝是个胆怯的女孩,她不敢在老人家里耽搁太长的时间,就回到了那个充满恐怖,充满慌惑的破家,酒鬼男人依旧坐在炕沿上喝酒,女人还没有回来。
“小丝,你要是爹的儿子该多好呀,那样可以跟瘸腿老头打鱼了,是不是?”小丝不敢说话,只点头。
“不过,老头子好像挺喜欢你,我想他不会亏待你的。小丝,你比你娘强,你瞧你娘那贱样。”酒鬼男人说完又把酒倒进肚里。
“小丝,给爹倒上水。”孩子小心地给男人倒满水,走出层外,趴在院子里的臭椿树上哭起来……
月亮已从云层里钻出来,星星在天空中眨着眼睛,瘸腿老人坐在古式木椅上吹笛子,巴土躺在有鹅毛的床上,听得入了迷。
“老伯,为什么你总爱用这旧笛子吹?”
“孩子,你不懂,有时旧东西比新的更好,更让人爱惜。”老人很凄凉地抚摸着笛子,孩子早就知道这个笛子是大娘给他做的。
“老伯,大娘年轻时很爱笑,对吗?”巴土望着北墙上女人的相片。
“是的,她是天底下最好看也最善良的女人,可惜死的太早。”老人的脸上呈现出悲戚。
“老伯,我是你的孩子。”
“是我的孩子,小丝也是老伯的孩子。”
“老伯,我给你去生火烧点水烫烫脚吧。”
“不用,巴土,过一会儿我自己烧就行,你回家的时间到了,别忘了你也是你爹的孩子,他也很疼你。”
孩子不情愿地同老人道别,踏上小沙石路。家远远地就看见了,可以看见一只猫站在草屋顶上,大概在叫春吧。门是虚掩着的,他推开门,看见哮喘的父亲正在洗澡,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孩子就瞧不起他,虽然他现在已经同意他跟老伯一起出海。
哮喘男人洗完澡来到巴土面前,巴土说:“你走吧,我要睡觉了。”孩子在黑暗中掉下眼泪,男人退出屋。孩子听见草屋顶上猫叫的揪心,它在找伴侣,巴土睁大双眼,他听见了海的怒吼和海浪拍打岩石的声响。
老人睡的很安详,枕边放着那只旧笛子,月光透过窗子射进屋里,墙上女人忧郁地望着老人。
六
巴土和瘸腿老人又将启航。
“巴土,是不是没睡好?”老人感觉出了孩子情绪的波动。
“没有。”巴土解开绳子,一抬头,就看见了小丝和酒鬼的男人。
“大哥,你……带巴土出去?”小丝爹讪讪地问。
“以后别再喝酒了,打孩子打女人不是男人做的事,男人该有责任,该挣钱养家。”老人冷冷地说。
“是,是。 以后我跟你一块出海。”小丝爹脸红地应着.
小丝依依不舍地同老人和巴土分别,巴土看见小丝爹心里很不舒服,感到心里特别难受。
小木船离岸越来越远了,小丝仍在痴痴地望着。
巴土快乐地坐在船头,老人放下钓丝,也坐在船头,他欣慰地望着孩子……“巴土,你想上学吗?”孩子摇摇头,把一块贝壳扔进海里,“孩子,快看看那灯塔。”老人指指远处的灯塔。
“呀,真高。”
“唉,孩子,最苦的莫过于守塔人呀,我的老朋友在这里都守了一辈子,还让他的孩子干了他这一行。”
“很辛苦的。”
“今天晚上我们不回去了,就去灯塔老人那儿,好不好?”老人为了让孩子高兴,破例做了这个决定。
“太好了。”孩子搂住老人的脖子。老人和孩子都看见了一艘巨大的渔轮驶来。
“老伯,快看那艘大渔轮,好大哟。”
“哎,还是那家伙好,咱这小东西赶不上那大怪物。”巴土用力地划着小木船。
“巴土,你见过大头鱼吗?”巴土摇摇头,“大头鱼呀,那家伙总是被捕,自己落入网了,还以为交了好运呢。”
“老伯,我们不做大头鱼。”老人收回丝网,网里只有几条小鱼,老人又把它们放了。这时,那大渔轮停了下来,渔轮上一个青年热情地同老人和孩子打招呼,“哎,小朋友,老头,你们都出来打鱼吗?”
“是呀,叔叔,你们用的船可真大呀。”巴土黝黑的脸上闪动着汗珠。
“小朋友,这不是最大的。”
“什么?比它还大,那海上的鱼不都被你们打去了吗?”一句话逗得船员们都笑起来,“小朋友,我们几年才打一次,我们平时是用它进出口海货。”
此时,渔轮开始收网,巨大的网露出水面。
好一大网鱼,金光闪闪,十分的耀眼。
老人和孩子都看呆了,“天哪,活这么大岁数还未看见这么多鱼呢。”
“老头,这不算是最多的,国外的先进技术一网可以捕几千吨。”青年人笑着说。
“一千吨,海里才产多少鱼呢。”巴土奇怪地问。
“孩子,海底是个宝藏,有捞不完的财富,咱们国家就缺少人才,孩子,你年龄这么小,不该出来打鱼,该去上学呀,”青年人意味深长地对巴土说,并且用深沉的目光望着他,巴土低下头。
“巴土,回去你就上学去。”老人抬起头,迎着青年人的目光,坚定地说。
“老头,该让你的孩子上学呀。”
“我会让孩子上学的。”
青年人听后,满意地望着瘸腿老人。欣慰地同老人孩子道别。
夕阳映照水面,老人已经把小船滑到灯塔前,小船拐进院子。
“这里太美了,真是太美了。”巴土望着白色的建筑物,兴奋地抚摸着。
“孩子,这里很美,不过你经常在这儿就会知道其中的苦了。”老人已把小船停好。
“老伯,这里的房子都是白色的呢?真怪。”
“孩子,你不知道呀,灯塔工人长年生活在海上,容易生病,所以要特别注意卫生。”
“哦。”孩子似有所悟地点点头。
“灯塔是白色的,它不但白天导航,夜晚也要导航。”
“不错,灯塔是作地标测船位用的。”一位地老人笑眯眯地走了过来。
“老家伙,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“瘸 腿,你说什么麻烦呀,带个小主人,很好呀。”灯塔老人高兴地拉起孩子的手。“欢迎,欢迎。”灯塔老人把孩子和老人让进屋里,桌上摆着许多好吃的菜。“你们快吃饭吧,没有好东西招待你们。”灯塔老人说:“巴土,坐下吧,你老伯和我是患难之交,他救过我的命,你来这里不用客气。”
“是呀,孩子,不用拘束。”瘸腿老人笑着拉巴土坐下,巴土这才肯吃。“孩子,敞开肚皮吃,在灯塔里咱们就是一家人。”
“我知道,老伯。”
“多吃,吃饱老伯带你去看看。”灯塔老人开心地说。
夜来了,这是海上的一个寂静的秋夜,八月的天白日还很热,到了晚上就变得有些凉,需要盖上毛毯才能入睡梦。
海水静静地睡去,只有一些海风掀起波涛,灯塔的灯在海上闪着微不足道的光芒,海上没有别的声音。
屋内,瘸腿老人已经躺在床上打起鼾。
孩子在灯塔老人领他观赏后说话。“老伯,我长大了也做一名灯塔工人。”
孩子对哮喘父亲是失望的。
“巴土,还没睡呢?”老人翻个身,看看孩子。
“哎,老伯,你睡了一觉。”
“是的,我老了。”老人在黑暗中说,孩子觉出老人的孤单和忧虑。“老伯,这儿真不错,将来我要来这儿工作。”
“孩子呀,老伯已经下定决心,明天回去后你就上学。”老人在暗影里咳嗽起来。
“老伯,你的钱留着吧,你老了,以后会用得着的。”
“巴土,卖龟的钱足够你和小丝上学用的,你们要上大学,上外国,老伯才高兴呢。”
“不,我永远都守着你,没有你我不开心。”孩子在黑暗中看了看老人,老人的瘸腿在黑夜里更显得孤单。
“孩子,人和鱼虾没有区别,要想做有出息的人,就得忍受生活的折磨。你不能跟老伯在一起呆一辈子呀。”
“我不听,反正将来我走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。”孩子搂住老人,“孩子,你们都是好孩子,都是老伯的心肝宝贝呀。”老人的声音有点颤抖。
外面,海涛声更大了……
夜,愈发的黑暗起来,一切都显得特别寂静。老人看看身边的孩子,孩子发出不匀的鼾声,老人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孩子黝黑光滑的额头,孩子在梦里发出快乐的笑声……
老人也沉沉睡去,梦里女人和孩子们向他走来,里面竟然有小店男孩和猴头。老人高兴的乐出声,醒来。
“吃饭了,老家伙。”灯塔老人笑咪咪把他们领进食堂,吃过早饭,瘸腿老人和巴土解开小船,要离开灯塔回家了,
“老家伙,别送了,俺和巴土走了。”
“瘸腿,巴土是个好孩子,这是你的福呀。”灯塔老人说,
“是呀,回去俺就让他上学。”
“别计划,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。”灯塔老人看巴土和瘸腿老人上了小木船,他们依依惜别。
小木船远去,灯塔老人一直目送他们远去,老人看见一群海鸥围在老人和孩子的小船周围飞翔……
海上起风了,海面掀起层层波浪,浪打在岩石上,震出很高的浪花。
巴土坐在船边上,吹螺号。
瘸腿老人听得如痴如醉,海鸟也像感染了音乐的气氛,在老人和孩子身边停住。
风声、海浪声、鱼跃声、船家击水声混合成一支海上交响乐,老人轻轻驾着小木船,向回划行,他不想捉鱼,想早点回家办巴土和小丝上学的事。巴土停下吹螺号,站起身,孩子心情看上去很好,很开心。
远处,碧蓝碧蓝的海水荡着波涛……
作者:魏晓英